1
我叫王小毛,今年27岁,没有存款,我是一个流氓,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信,我只不过不想你被我华丽的外表迷惑,所以你要想想清楚。我经常这样诚恳地规劝那些怀春少女,不要轻易地对我发情。这些年来和我恋爱过的女孩子们,无一不是失去理智地爱上我,然后又理智地跟我分手,给我带来无限的麻烦。世界那么多麻烦,通通源于不理智。
有一天我把这句话又对一个女孩子说了,该女孩撒泼似的不依不饶,她说没有像我这样文质彬彬人见人爱的流氓;我说这是流氓的最高境界。她说不在乎我没有存款——钱可以慢慢挣,而且我所谓少得可怜的工资在她看来已经高得惊人了。最重要的一点,她觉得我们有缘分。有关缘分是这么回事,她拿了我们的八字,请一位得道高僧起了一卦,然后交五十大洋得到一块神秘的小红布,抖抖索索打开一看,写着“龙凤呈祥”。高僧捋了捋胡子,说我们的生肖乃是龙凤配。她属龙,我属鸡,而鸡是凤的化身,这就是缘分。如果我是龙她是凤的话,我会觉得我们更有缘分,现在的情况就叫做颠鸾倒凤。总之,一切迹象表明她爱上我了,这恰恰是不理智的,我觉得有必要跟她说说我的历史,我不是那种躲躲藏藏的人。
我是一个流氓,我喜欢说下流话,我喜欢阿片,喜欢一切与情色有关的东西。如果你不介意,并且还有一点姿色的话,就嫁给我吧。
2
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之家,族谱上记载,我的高祖父是晚清的一个芝麻绿豆小官,一手书法写得神乎其神,在本县有很高的知名度;但最后作为乱党被枪毙了。我的曾祖父,在民国时期担任本县最高学府的校长,很有文采,会作诗,是众多少女心中的偶像;最后因为“严重扰乱社会治安”被枪毙。我爷爷的大哥,我大爷,是个有钱的主,一表人才,玉树临风,为人光明磊落,好施舍济贫……最后还是被枪毙。
这就是说,我们王家近百年来已经没有出过一个好人,我追寻着他们的脚印一路走来,要是不做流氓的话便是愧对先人。我爸不想我走先人的老路,从三岁起我爸就教我识字,逼我背《道德经》,四岁逼我背《金刚经》,五岁看《水浒传》,七岁看《资本论》……到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把汉字认完了,然后偷偷看《金瓶梅》。那时候我爸还说了,你知道吗,《道德经》是老子写的。我并不知道老子是某个知名教育家,我把我爸的话理解为:《道德经》是我爸写的。于是我也没有多想,就往那本书里面吐了很多口水来表达我的抗议。以长知识的名义去逼迫一个人看不喜欢看的书,这件事本身就相当不道德。
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够醒目的话,我可以再说说别的。
3
小时候我住在氮肥厂,我爸妈是厂里的领导,他们经常加班,然后只管把饭煮熟就匆匆出门,这样的日子在我四岁以后还好过一些,那时我已经长高了,可以颤颤巍巍地站在一张小凳子上,揭开锅盖舀里面的饭菜来吃;而在这之前,他们通常是把盛好饭菜的碗放在地上面,说,小毛,来吃饭。就去上班了。我满含热泪地爬过去,边吃边哭。
因为他们是这样的无暇顾及我,我只好自己长大。我拿了一根藤条在手上挥舞,穿梭在大院的每一个角落,见狗打狗,逢鸡虐鸡,闹得鸡犬不宁。尽管我是如此的所向披靡,但一直无法入侵女职工澡堂,每每我甩起藤条,同时喊着“冲啊,我们是人民解放军”对澡堂大举进攻的时候,在门口卖票的大妈便会噔地一下站起来把我喝住,滚开!野孩子!她大义凛然一身正气,对我手中的武器没有丝毫的畏惧。
我想起书上说,如果对敌人无法发起正面进攻的时候,可以想办法破敌人后方。我哈哈一声狞笑,绕到澡堂后面。我观察了一下地形,如果想知道澡堂里的内容,只有通过离地两米高的一排花窗,而要想达到这个高度的话,则必须站在七个重叠的小凳子上。可惜我不是杂技演员,而且我家也没有这么多凳子。仰望着那排遥不可及的花窗,年少的我多少惆怅,多少感慨,多少唏嘘。老天啊,帮帮我吧,不会就这么几个洞的……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,我找到了一个砖缝!仿佛沙漠中的人找到一方泉眼,迫不及待地把嘴对上去,错了,我是把眼睛对上去……
我的先人们在枪声中死得轰轰烈烈,我也不要例外,再怎么逊也得判个无期徒刑吧。我小时候往《道德经》里吐了很多口水,改变了我的道德观,然后去偷看女人洗澡。通过那个砖缝,我看到了和我不一样的身体,那么鲜亮、光洁,每个人的胸前都挂了一双硕大的乳房,我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,简直天渊之别。这情景,只叫我感到惶惑与不安……而更大的不安则来自从天而降的卖票大妈,她大吼一声:呔!呀呀呀!我扔下藤条就跑,一路上逢山过山遇水涉水,人挡杀人佛挡杀佛,所过之处烟尘滚滚寸草不生,速度之快无从想象。
后来我妈换了工作,在外面分到一套二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,我六岁的时候一家人搬了出去。在那里每家每户都带有独立的洗浴间,因此再也没有建造集体澡堂的必要。我独自一人呆在新家的洗浴间,回想起曾经透过砖缝所看到的一切,想到此生恐怕再无缘于那些叫我不安又兴奋的情景,不禁潸然泪下,万念俱灰。
4
生肖是龙的女孩子觉得和我很有缘分,而我觉得缘分这东西根本就是用来骗人的,最初我用这玩意来骗女孩子,后来女孩子用来忽悠我。这年头,谁对谁是真的。女人于男人就是一场车祸——不知道什么时候撞上。有些男人天生脆弱一下就被撞死,有些男人被撞多了便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躯,即便被撞上也是毫发无损,还能把车开回家去。后来,我认识了一个体重130的女人,我叫她李姐。李姐像一架卡车一样压在我身上,她说,小毛你跟我结婚吧,我养你。我说你去死,你想得美。
生肖是龙的女孩子于我像是一架慢悠悠的三轮车,我可以选择被撞,也可以选择避开。经常在我中午下班的时候,她已经等在公司门口,嚷嚷着要请我去老街吃牛杂,我喜欢牛杂的香辣美味。即便如此,我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掏钱。所以每次她请我去吃牛杂,钱都是由我来掏,我的钞票有限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或许,我那点流氓的历史可以让她厌恶地离开。
某个仲夏的中午,我和生肖是龙的女孩子坐在老街胡记牛杂店里,我们吃牛杂吃到汗如雨下。我跟她说,我六岁的时候偷看女人洗澡,看到了和我不一样的身体,那情景叫我不安地兴奋。后来这一切消失了,我感到深深的失落。
5
我六岁半的时候在镇上小学念一年级,上语文课我从来不听,老师教的那点东西,我爸早就逼我认全了,四大名著之一的《水浒传》都看过了,还犯得着学《小蝌蚪找妈妈》?
尽管我从不听课,但每次测验都拿满分,这让语文老师颇为不爽,她拿了教鞭敲我的课桌并一把拿掉我的语文课本,你不听课,来学校做什么,不如回家种红薯!同学们都笑了。我在心里默念《水浒传》中“宋江杀惜”的一句话:贱人,快把招文袋还我!然后哈哈狞笑,语文老师气得脸色发青。她是这样地厌恶我,不理解我,她永远都不知道,尽管我不喜欢听课,但我是喜欢她的。因为她总是穿了一条素雅的绿裙子,以修长的手指握着书本琅琅念书,以优雅的姿态讲解课文,她素面朝天的美丽简直要了我的命。但是,她还是要这样对我。她把我的语文课本拿给忘记带课本的同学;或者在我走神的时候大喝一声:王小毛!上课傻笑什么,到后面罚站!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还喜欢她的话,就显得我有点贱,因此正确的情感表达应该是:坐在座位上的时候,我爱她;被罚站的时候,我恨她。从座位走到罚站的地方有一段距离,在这段距离上我对她则是由爱生恨,爱恨交集,恨之入骨。这时我唯一的愿望就是:偷看她洗澡。
我六岁的时候偷看女人洗澡,我所看到的景象像一粒种子一样,在脑海中生根发芽,直至根深蒂固,多少年挥之不去。我七岁的时候对穿绿裙子的语文老师又爱又恨,这种感情必须通过偷看她洗澡来宣泄。因此,在我童年那些飘忽不定的思绪里,我和穿绿裙子的老师一同回到了氮肥厂的女职工澡堂,她在里面,我在外面。透过那个砖缝,我看到她披头散发,绿裙子一点点褪去……这情景不再叫我不安,我安逸地欣赏着,然后嘴角上扬。直到她挥舞着教鞭走过来我也没有丝毫的察觉。
“王小毛!傻笑什么!罚站!”
6
很多年以后,我听到一首歌里面唱到:你傻傻地笑,是不是看到了欢乐……小时候我对欢乐的定义很简单:欢乐即是偷看。有人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帮我测过智商,结论是起码高于145。但并非说因为智商高,就导致了我特殊的嗜好,就要变态,就要沦为偷窥狂等等,不是这样的,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。我也知道这是耍流氓,被捉住的话就要砍手砍脚,或者刺瞎双眼,这些都是有可能的,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,以便临阵不乱。有一天,我在墙头上打算偷窥别人如厕的时候,被我的堂弟王小片看见,他说,你在做什么。我扑闪着凄凄迷离的双眼,一脸的天真无邪:我在采蘑菇呀。
能否偷窥,取决于自身所处的环境,我们后来搬到县城幼儿园,这里每家每户都带有独立的洗浴间,而且建筑物的结构很坚固,不可能有砖缝。这种环境如果还想看人家洗澡的话,只有挨家挨户去撞门,这样做无异于挑战生命。因此我不喜欢呆在家,老往奶奶家跑,我奶奶和小姑开了镇上第一家美发店,去烫发的女人络绎不绝,连上厕所都要排队。看着她们在厕所进进出出,我苦于找不到偷窥途径,心如火燎。直到有一天发现,只要爬上墙头,就可以通过天窗看到里面的秘密。爬墙上梁,视死如归,只为销魂一窥。
我站在墙头,听到关门的声音后就把头凑过去,她们进来就松裤头,可是一蹲下去便立刻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,我把脚尖踮得再高也看不到,急得我想哭。有一天,一个傻头傻脑的少年在墙下面问我,你在做什么。我说我在采蘑菇。然后他笑了,下来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他就是我的堂弟王小片,我跟着他踮手踮脚地摸到二楼,那时的楼板都是木板,王小片移开楼板上的一叠报纸,便出现了一个小孔,我过去一看,原来此处正是厕所的上方。透过这个小孔,我终于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秘密,她们从容地宽衣解带,脱起裤子来就像穿裤时一样毫无邪念,一切都是那么自然,和谐……
我九岁的时候结识了堂弟王小片,他的身上有着纯正的王家血统,有着非凡的流氓气质。如果我们这一辈有人要被枪毙的话,王小片的可能性要大过我。如果把偷窥比作历史,那么我的偷窥技术是最原始的,最落后的。王小片八岁的时候,在楼板上凿了一个孔用以偷窥如厕的女人,他是用一根细铁条凿的,这说明,他的偷窥技术已进入冷兵器时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