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宋末年,文天祥与陆秀夫一左一右,分别担任丞相,辅助风雨飘摇的南宋小朝廷,文天祥后兵败被执,从容就义;而陆秀夫则背负小皇帝赵昺蹈海而死,此二人皆铁骨铮铮,彪炳史册,现在讲民族大融合了,不提民族英雄,但纵观文天祥感天动地的壮举,仍不失为大英雄,除此之外,文天祥还是文学大家,爱国诗人。
宋理宗宝佑年间,国家开科取士,一甲第一名文天祥,二甲第一名谢公枋,二甲第二十七名陆秀夫,此三人都是不肯降元宁死不屈的义士,一榜之上,忠义贤良群英荟萃,后世传为美谈。廷试时,宋理宗一见文天祥名字,龙颜大悦,脱口赞叹“天之祥,乃宋之瑞也”。理宗亲自简拔文天祥为状元,后文天祥改字为宋瑞。可惜此时,南宋已经病入膏肓,而蒙元强敌虎视眈眈,天祥也好,宋瑞也好,都无法挽回宋朝的残阳夕照,暮鼓晨钟。
文天祥的事迹脍炙人口,想必读者诸君耳熟能详,这里,笔者讲几个不为人知的小故事,从中管窥一代人杰独特的人格魅力,以及在动荡年代,人性深处的某种暗黑和裂变。《宋稗类钞》载,元人南下,逼近临安,文天祥召集幕僚开会商讨对策,天祥语“事已窘迫,奈之若何?”座下一人慷慨应对“一团血”,天祥发问“什么意思?”“相公既死,我们也不独活,大家其赴国难”。
说得真好,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士为知己者死。只是文天祥深黯人性,敢于大义凛然这么说的人,未必就会这么做。文天祥笑了笑,讲了一段笑话,同志们啦,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,不过你们可知过去有个叫做刘玉川的人?这个人爱上了一位名妓,两人情意绵绵,山盟海誓白头到老。这位名妓闭门谢客,一门心思全放在他刘哥身上了。后来刘哥及第拜官,小三认为刘哥必定会带上自己一同赴任。不曾想刘哥怂了,担心影响不好,就忽悠她说,纪委规定不能携带家属,你我情深意切,既然不能长相厮守,我愿和你共赴黄泉。她刘哥效率挺高,马上置办了毒酒。信誓旦旦的说,感情深一口扪,你先来吧。小三大脑一时短路,深信不疑,接过毒酒,喝到一半时给她刘哥,再看他刘哥,跑得比兔子还快,小三殉情而死,而她刘哥心满意足的前往赴任。同志们啦,你们会不会也在忽悠我,想效仿刘玉川之流?
慷慨就义,从容赴难,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,这种气节若非深入骨髓深处,天地正气杂然流赋,大家伙都是刘玉川,所以文天祥才如此值得世人敬仰。果然,《文山指南后录》载,跟随文天祥转战南北,后又颠沛流离的幕僚一共有七人,这些人中,有的人望风而逃,有的人死于乱兵之中,还有的人因人格低下被文丞相驱逐,文天祥兵败被执后,让手下一个叫孙礼的人,携带诗书以别诗友,并给他家里报个信,不曾想孙礼苟且偷生,不辞而别。只有一个叫做刘荣的人,不离不弃,甘冒斧铖陪伴左右。
但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,文天祥所结交的挚友中也不乏忠肝义胆之人。张毅夫,别号千载,是文天祥的文友。当文天祥执掌中枢显贵之时,就有心征召张毅夫出山为国效力,张毅夫坚辞不就。后来,蒙古人征服了大半江山,并将文天祥羁押囚禁之后,张毅夫求见先生,自愿陪同文天祥千里迢迢共赴北地。到了燕地后,毅夫宿于先生囚禁之侧,每日端茶倒水,倾其所有置办美味佳肴一日三餐供奉。张毅夫三年来始终如一,不改初衷,文公能结交这样的刎颈之交,亦三生有幸。
张毅夫太清楚文公的志向了,知道天祥为国赴难终有一死,所以提前就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盒子,用以藏敛文公首级,后果然派上用场。更难得的是毅夫善始善终,后又历尽千辛万苦寻访文天祥夫人欧阳氏遗骸,焚其尸,收敛夫妇二人,后交付后悔杀了文天祥的元政府厚葬之。一说,文天祥的夫人欧阳氏为免落入乱兵之手,遭受污辱而自刎而死,天地有正气,文天祥夫妇事迹皆可歌可泣,令人肃然。
与文丞相异类的是,时同为祈请使谢太后所倚仗的国之重臣贾余庆,刘岊(jie),都是望风而降卖主求荣的奸邪小人,更令人作呕的是投降后的那副摇尾乞怜的丑态,当时文天祥被元人羁押,而贾、刘降元后,一起北上,一日夜里,元人燃起篝火,饮酒作乐。贾余庆以前人称“贾疯子”,此刻更是得意忘形,恬不知耻,满口脏字,极力诋毁宋朝人物,以此献媚而邀宠新主子,元人见其唾液横飞,骂得起劲,都不作声,只是哧哧傻笑。而刘岊则更为下贱,讲着粗俗的黄段子,做着猥亵的下流动作,奉承讨好元人,元人被逗乐了,索性从周边民船中抓来一位村妇,让刘岊现场表演A片,刘岊不以为耻,居然假戏真作,搂搂抱抱,凡此种种,不堪入目。
时幽闭一隅的文天祥见到昔日同僚,今之丑类丧心病狂肆无忌惮的表演,不禁瞋目裂眦,不胜悲愤,随口占一绝讽刺贾余庆“甘心卖国罪滔天,酒后猖狂诈作颠。把酒逢迎酋长笑,从头骂坐数时贤。”骂完贾余庆,文公仍难抑愤怒之情,对着刘岊亦随口吟一首,朗声骂道“落得称呼浪子刘,樽前百媚佞旃裘。当年鲍老不如此,留远亭前犬也羞。”同为读书人,同是挽大厦将倾被皇家寄予厚望的国之股肱,这做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?自古卑躬屈膝易,杀身成仁难。
据《坚瓠集》载,文天祥慷慨就义之时,这一天,狂风大作,黄沙飞扬,天地一片昏暗,咫尺之间不辩东西。文天祥被杀之后,连日里重度雾霾,天空阴晦不明,元人宫中不得不点起蜡烛照明,而百官入朝也只得靠火把引为前导,可见老天也为文天祥的凛然正气所感而大为震怒。元世祖忽生后悔之心,不该仓促处斩文丞相,于是下诏,追赠文天祥为太子太保,中书平章事,庐陵郡公,设坛祭典。就在丞相孛罗行祭礼时,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,起先平静的大地上,骤然间狂飚旋起,龙卷风肆虐,飞沙走石,天地间一片惨淡,令人难以睁眼,过了一会儿,狂风卷起文公神牌飘浮于半空中,此时雷声轰鸣,似闻天怒,而天色愈发黑暗,天生异像,孛罗不敢怠慢,赶紧上奏世祖,改封文天祥为前宋太子太保,右丞相,信国公,诏令既下,天空马上一片晴朗。
我觉得宋人这段记载很有意思,天怨人怒,日月昭昭,可见文天祥无论是在时人和敌对双方,均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,生为宋人,死为宋鬼,即使灵魂飞升,也坚决不做蒙元的新宠,而元世祖如此册封,亦是对文天祥的一种强行污辱,宋人通过对文天祥舍生取义后这种近乎神话般的描写,也隐含着对那些首鼠两端,屈膝变节者的讽喻与鞭挞。
《癸辛杂识》里记载了一个小故事,可见寻常百姓对这位青史留名的忠烈无比尊崇之情,某年某月某人过河间府,因赶路疲乏而于道旁休憩,路边有家卖烧饭的小贩好心请其进屋避暑,此人进屋后见有一间雅致的小书房,四壁贴着四首诗,仔细端详,是宋瑞笔而成,这人是个识货的行家,就对店家说,“这几幅字写得真好,可否以两贯铜钱换给我两幅?”店家笑着摇头婉拒“这是我家的传家宝,你就是一锭银子换一幅我也决计不干”。此人细问原因,店家娓娓道来“我家是宋朝遗民,游落于此,赵家三百年天下,却只出了这一个官人。文丞相前些年路过此地,兴致勃勃写给我的。这是千金不易的宝物,岂能轻易转送给别人!”
宋朝三百年间,只有一个官人,就是文天祥。真真羞煞那些宋朝历史上如过江之鲫的风流人物。宋朝小民这句话讲得真好,世上不缺那些投机取巧,忍辱偷生,有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、辩解并成为新朝权贵的人物,唯独缺少这样秉天地正气,为了自己心中的大道而义无反顾舍生取义的人,这是民族的魂。文天祥又字宋瑞,宋朝能有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,岂非宋幸,又岂非祥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