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雎是魏国人,字叔。他在各诸侯国中游说,想服事魏王,但因为家里贫穷,无法养活自己,就先服事魏国中大夫须贾。
须贾替魏昭王出使到齐国,范雎随从。他们在齐国停留了几个月,未能完成使命。
齐襄王听说范雎能言善辩,就派人赏赐范雎十斤黄金以及牛肉、酒,范雎推辞说不敢接受。须贾知道了这件事,十分生气,以为范雎把魏国的秘密告诉了齐国,所以才能得到这些礼物,他让范雎接受齐王的牛肉、酒,退还黄金。回国以后,须贾内心怨恨范雎,把这件事告诉了魏国的宰相。魏国的宰相是魏国的一位公子,叫魏齐。魏齐十分生气,让家臣鞭打范雎,打断了肋骨,打落了牙齿。范雎假装死了,门人就用草席把他卷起来,抛弃在厕所里。宾客中有人喝醉了,轮流把尿撒在范雎身上,故意侮辱他来警告后人,使他们不敢乱说。范雎从草席中对看守的人说:“你能救我出来,我一定重重地答谢你。”看守的人就请求把草席里的死人扔到外面。魏齐喝醉了,说:“可以。”范雎得以脱身。
后来魏齐反悔,又叫人寻找他。魏国人郑安平听说了这件事,就带着范雎逃跑,隐藏起来,范雎改名换姓叫做张禄。
正当这个时候,秦昭王派遣谒者王稽出使到魏国。郑安平就乔装成兵卒,侍侯王稽。王稽问:“魏国有可以跟我一起西游的贤能的人吗?”郑安平说:“我同乡中有位张禄先生,想见你,谈论天下大事。这个人有仇人,不敢白天来见你。”王稽说:“夜里你跟他一道来。”郑安平夜里跟张禄去见王稽。话没有说完,王稽知道范雎贤能,对他说:“请先生在三亭的南面等我。”两人私下约定以后便离开了。
王稽告别魏国回国,经过约定的地点就用车子载着范雎到秦国。到了湖关的时候,看到有车马从西边来。范雎说:“那边来的人是谁?”王稽说:“是秦国宰相穰侯到东部巡视县邑。”范雎说:“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的大权,讨厌接纳各国的说客,这个人恐怕要侮辱我,我宁可暂且藏匿在车子里。”过了一会,穰侯果然来到,他慰劳王稽,便停下车来说:“关东有什么变化?”王稽说:“没有。”穰侯又对王稽说:“你该不会跟诸侯国的说客一起来吧?他们毫无作用,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罢了。”王稽说:“不敢。”穰侯很快就别去。
范雎说:“我听说穰侯是个有智谋的人,只是对事物反应慢,刚才他怀疑车子里有人,却忘记搜索了。”于是范雎下车步行,说:“他一定会后悔的。”走了十几里,穰侯果然派骑兵回头搜查车子,见没客人,才作罢。王稽就和范雎进入咸阳。
王稽向秦王报告出使情况以后,趁机说:“魏国有位张禄先生,是天下能言善辩的人。他说‘秦王的国家比重叠堆积的鸡蛋还危险,能够任用我就安全,可是这不能用书面传达’,所以我用车子载他回来。”秦王不相信,让他住下来,给他吃粗劣的饭菜。范雎待命一年多。
当这个时候,秦昭王已登位三十六年。秦国向南攻占了楚国的鄢和郢都,楚怀王在秦国被幽禁身亡。秦国向东打败了齐国,齐尽王曾经称帝,后来去掉帝号。秦国多次困扰三晋之国。秦昭王厌恶天下的说客,不相信他们。穰侯和华阳君是秦昭王母亲宣太后的弟弟;而泾阳君和高陵君都是秦昭王的同母弟弟。穰侯当宰相,其余三人轮流当将领,都有封地,因为太后的缘故,私人的财产比王室还多。到了穰侯担任秦国将领的时候,将要越过韩国、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寿,想以此来扩大他在陶的封地。范雎就上书说:
“我听说英明的君主这样确立政策,有功劳的人不能不奖赏,有才能的人不能不当官,功劳大的人,他的俸禄多,功劳多的人,他的爵位高;能够治理众人的人,他当的官就大。所以没有才能的人不敢担任官职,有才能的人也不会埋没。假如认为我的话是对的,希望你实行它,以便更有利于你的政治;如果认为我的话是不对的,久留我也没有用。俗话说:‘昏庸的君主奖赏他所喜爱的人,而惩罚他所厌恶的人;英明的君主却不是这样,奖赏一定落在有功劳的人身上,而刑罚一定判给有罪的人。’如今我的胸部无法抵当砧板之类的刑具,而腰部无法对付斧钺,难道敢用没把握的事情来让大王尝试吗?即使你认为我是卑贱的人而轻视侮辱我,难道就不重视任用我的人对大王是义无反顾的吗?
“而且我听说周朝有砥纇,宋国有结绿,魏国有县藜,楚国有和璞,这四种宝玉都是土里所生长的,又被名匠错过,却成为天下有名的宝贝。这样,那么圣明的大王所遗弃的人,难道无法有利于国家吗?
“我听说善于使家庭富裕的是向国家索取,善于使国家富裕的是向诸侯索取。天下有英明的君主,那么诸侯就不能擅自富裕,为什么呢?因为这样他们就会篡夺权势。高明的医生知道病人的死活,而圣明的君主明白事情的成败,有利的就去做,有害的就抛弃它,没把握的就少尝试它,即使舜和禹复活,也不能改变。深刻的话,我不敢写在书面上,那些浅薄的话,又不值得大王听取。我想,是不是因为我愚蠢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呢?还是因为推荐我的人地位卑贱而大王不能任用我呢?如果不是这样的话,我希望大王稍微赏赐游览观光的空闲,让我能见到大王一面。如果我说了一句没用的话,请对我处于死刑。”
当时秦昭王非常高兴,就向王稽致谢,派人用传车去召见范雎。
于是范雎才能够在离宫和秦昭王见面。范雎假装不知道内宫的长巷而进入里面,秦昭王来了,宦官很生气,要驱逐他,说:“秦王到!”范雎装糊涂地说:“秦国哪来的王?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罢了。”想以此激怒昭王。昭王一到,听到他和宦官争论,就邀请他进宫,致歉说:“我早就应当亲自接受你的教导了,但碰上义渠的事情紧急,我得早晚亲自请示太后;如今义渠的事情完毕了,我才能来接受教导。我自觉糊涂愚笨,让我恭敬地行宾主的礼节。”范雎推让。这一天,看到范雎被接见的情形的大臣们,没有不肃然改变脸色的。
秦王屏退左右的人,宫里空无别人。秦王长跪着请问:“先生有什么好的指教我?”范雎说:“嗯嗯。”过了一会,秦王又长跪着请问:“先生有什么好的指教我?”范雎说:“嗯嗯。”一连三次都是这样子。秦王长跪着说:“先生始终不肯指教我吗?”范雎说:“不敢这样的。我听说从前吕尚遇到周文王的时候,以渔翁的身份在渭水边钓鱼。之所以这样子,是因为当时关系还很疏远。当周文王与他谈论之后就任用他作太师,用车子载他一起回去,这是因为他们谈话已很深入。所以周文王就得力于吕尚,而终于称王天下。假如当初周文王疏远吕尚而不跟他深刻地交谈,这样周文王就没有具备当天子的美德,而周文王和周武王也就无法成就他们的王业。如今我是一个旅居外地的臣子,和大王关系疏远,但我所希望陈述的都是匡扶国君的事,我处在别人骨肉之亲的中间,希望报效我的忠诚,但不知大王的心意。这就是为什么大王三次发问我却不敢回答的原因。我并不是有所畏惧而不敢说话。我知道今天在你面前说话,明天就会被杀,但我不敢回避。大王如果听从我的话,即使我被处死也不值得我担心,即使我被流放也不值得我忧虑,用漆涂身,变成癞子,披头散发,变成疯子,我也不认为是羞耻。况且像五帝这样的圣明也得死,三王这样的仁义也得死,五霸这样的贤能也得死,乌获、任鄙这样的有力量也得死,成荆、孟贲、王庆忌、夏育这样的勇敢也得死。死亡,是人们一定不能避免的。
处在必然如此的形势之中,只要稍微对秦国有补益,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,我又担心什么呢!伍子胥用袋子装着逃出了昭关,夜晚行走,白天藏匿,走到陵水的时候,没有东西吃,只好用膝盖匍匐行走,袒露上身叩头,鼓起肚皮吹谌,在吴国的市井里讨饭,终于复兴吴国,使阖闾成为霸主。假如我能像伍子胥一样竭尽智谋,把我幽禁起来,一辈子不再相见,但是我的主张实行了,我又忧虑什么?箕子、接舆用漆涂身,变成癞子,披头散发,变成疯子,对他们的君主没有好处。假如我能够和箕子一样地行动,可以对自己认为贤明的君主有补益,这是我最大的光荣,我有什么可羞耻的?我所害怕的,只是害怕我死了以后,天下人看到我竭尽忠诚反被处死,便因此闭口裹足,没有人愿意投向秦国罢了。你上畏惧太后的威严,下被奸臣的媚态所迷惑,居住在深宫之中,离不开保姆之手,终身受迷惑,无法明辨奸邪。大则国家被覆灭,小则自身因此孤立危险,这是我所恐惧的啊。至于困辱的事情,死亡的忧患,我是不会畏惧的。我死了而秦国安定,这样我死了比活着还好。”秦王长跪着说:“先生这是什么话呢!秦国处于僻远之地,我愚蠢没有才能,幸蒙先生折辱自己来到这里,这是上天让我打扰先生来保存先王的宗庙。我能够向先生领教,这是因为上天宠幸先王,而不抛弃他的遗孤。先生怎能像这样说话!事情不论大小,上自太后,下至大臣,希望先生都拿来教导我,不要怀疑我呀。”范雎向秦王拜,秦王也回拜。
范雎说:“大王的国家,四周有牢固的要塞,北面有甘泉、谷口,南面有泾河和渭水环绕,右面有陇山、蜀山,左面有函谷关、商阪,勇士百万,战车千辆,有利时就出兵进攻,不利时就退兵防守,这能称得上是王者的领地。人民对于私斗胆怯,但对于为国作战就勇敢,这能称的上是王者的人民。大王同时兼有这两方面的条件。凭借秦国士兵的勇敢,车马的众多,去对付诸侯国,就好比驱使韩国的大狗去搏击跛脚的兔子一样,称霸称王的大业可以实现,但群臣没有谁能称职。到现在闭关十五年了,不敢用兵向山东各国窥测,这是因为穰侯为秦国谋事不够忠诚,而大王的计谋也有失误的地方。”秦王长跪着说:“我希望听到我的计谋失误的地方。”
但秦王左右有很多偷听的人,范雎害怕,不敢说到国内的事情,首先说到国外的事情,以便观察秦王的反应。他于是上前说:“穰侯越过韩国、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邑、寿邑这不是好计。出兵少就不能损伤齐国,出兵多就对秦国不利。我心想大王的计划是,希望少出兵却让韩国、魏国的士兵全部出动,那就不合道义了。现在发现盟国之间并不亲密,却要越过别人的国境去攻打另一个国家,行吗?这在计策上太疏忽了。再说从前齐尽王向南攻打楚国,打败了楚军,杀死了楚将,又开辟土地千里,可是最终齐国连尺寸的土地也得不到,难道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,是形势不能让它占有。各诸侯国看到齐国疲惫,君臣之间不和睦,就起兵攻打齐国,把齐国打得大败。齐国士兵受到侮辱,军队受到挫折,就都责怪他们的国王,说:‘是谁出这个主意的呢?’齐王说:‘是文子出的主意。’大臣于是作乱,文子被迫出走。因此齐国之所以大败,是因为它攻打楚国反而壮大了韩国、魏国。这就是所谓借兵器给贼,送粮食给盗。大王不如结交远邦而进攻近邻国家,得到寸土就是大王的寸土,得到尺地也是大王的尺地。现在放弃这近邻,却去进攻远方的国家,不也荒谬吗?再说从前中山国土地方圆五百里,赵国单独吞并了它,功成名就而且利益跟着而来,天下没有谁能损害它。现在韩国和魏国地处中原并且是天下的枢纽之地,大王如果想称霸,一定要亲近中原地区的国家,成为天下的枢纽,以威胁楚国、赵国。楚国强盛,就让赵国归附;赵国强盛,就让楚国归附。楚国、赵国都来归附,齐国一定畏惧了。齐国一畏惧,必然用谦卑的言词、厚重的礼物来服事秦国。齐国归附了,韩国、魏国就可趁机收服了。”昭王说:“我想亲近魏国已经很久了,但魏国是个多变的国家,我无法亲近它。请问该怎么亲近魏国?”范雎回答说:“大王用谦卑的言词、厚重的礼物去事奉它;不行的话,就割让土地去贿赂它;再不行的话,就出兵去征伐它。”秦王说:
“我恭敬地听命。”秦王于是任命范雎作客卿,谋划军事。终于听取范雎的计谋,派遣五大夫绾攻伐魏国,攻取了怀城。两年后,攻取了邢丘。
客卿范雎又劝说秦昭王道:“秦国、韩国的地形,互相交错着,好像刺绣一样。韩国的存在对秦国来说,好像树木有蛀虫,人患有心腹的疾病一样。天下没有变化也就罢了,天下如果有变化,那成为秦国祸患的还有哪一个比韩国更大的呢?大王不如收服韩国。”昭王说:“我本来就想收服韩国,但韩国不听从,对它该怎么办?”范雎回答说:“韩国怎能不听从呢?大王出兵攻打荥阳,那么巩邑和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;向北切断太行山的通道,那么上党的军队就不能南下。大王一起兵攻打荥阳,那么韩国就会被分割为三。韩国眼看必然灭亡,怎能不听从呢?如果韩国听从了,那么称霸的大业就可以考虑了。”秦王说:“好。”就派遣使者到韩国去。
范雎日益受到秦王亲近,又时时进言,被任用几年了,便找机会游说秦王道:“我住在山东时,只听说齐国有田文,没听说齐国有齐王;只听说秦国有太后、穰侯、华阳君、高陵君、泾阳君,没听说秦国有秦王。独揽国家大权才叫作王,能够左右利害的才叫作王,能掌握死生的威势的才叫作王。现在太后独断专行,不顾及大王;穰侯出使国外,不报告大王;华阳君、泾阳君等人判处刑罚毫无顾忌;高陵君任免官吏不向大王请示。四种权贵具备,而国家不危亡的,是未曾有过的事。在这四种权贵之下,就是所谓没有国王。
既然这样,那么国家大权怎能不旁落,政令怎能由大王发出呢?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,就是对内巩固自己的威信,对外看重自己的权力。穰侯的使者挟持大王的威权,对各诸侯国发号施令,在天下缔结盟约,派兵征伐敌国,没有谁敢不听从。战争胜利,攻有所得,那么利益就归于陶,国家疲弊就归罪于各诸侯国;战争失败就跟百姓结下怨仇,而灾祸归于国家。有诗说‘果实太多就会压折树枝,压折树枝就会伤害树的主干;扩大了都城就会危害它的国家,尊崇了它的臣子就会使它的君主卑微’。崔杼、淖齿掌管齐国的时候,射伤齐王的大腿,抽掉齐王的筋骨,把他悬挂在庙堂的横梁上,很快就死了。李兑掌管赵国的时候,把主父赵武灵王囚禁在沙丘,百天后就饿死了。现在我听说秦太后和穰侯当权,高陵君、华阳君和泾阳君辅佐他们,终究会取代秦王,这些也是淖齿、李兑一类的人。再说夏、商、周三代之所以灭亡,就是因为君主把政权完全授予臣下,自己放任喝酒,骑马打猎。他们所授权的人,嫉妒贤能,役使下属,蒙蔽主上,以便达到他们的个人目的,他们不替君主着想,而君主又不能觉悟,所以丧失了国家。现在从一般官吏到各大官吏,下到大王左右的侍从,没有不是相国的人。眼看大王在朝廷很孤立,我私下替大王害怕,恐怕千秋万代以后,统治秦国的不是大王的子孙了。”秦昭王听了这话大为恐惧,说:“对。”于是废掉太后,把穰侯、高陵君、华阳君和泾阳君驱逐到关外。秦王就任命范雎作宰相,收回穰侯的相印,让他回到陶县去,于是让县官提供车子和牛马以便他搬家。车辆有一千多。到了关口,关上的官吏检查他的宝物,发现宝器珍品比王室还多。
秦昭王把应城封给范雎,号称应侯。这个时候,是秦昭王四十一年。
范雎担任秦国的宰相以后,秦国人称他为张禄,但魏国人不知道,以为范雎已经死去很久了。魏国听说秦国将向东攻伐韩国、魏国,就派须贾到秦国。范雎听说后,就秘密出发,穿着破衣,偷偷地到宾馆,会见须贾。须贾一见到他就惊奇地说:“范叔原来平安无事啊!”范雎说:“是的。”须贾笑着说:“范叔是来游说秦国的吗?”范雎说:“不是。我以前得罪了魏国的宰相,所以逃亡到这里,怎敢来游说呢!”须贾说:“现在范叔做什么事?”范雎说:“我做人家的佣工。”须贾心里哀怜他,就留他跟自己吃喝,说道:“范叔竟贫寒到这种地步!”就拿出自己的一件厚绸袍子来送给他。须贾趁机问道:“秦国宰相张先生,你了解他吗?我听说他受秦王宠幸,天下的事情都由宰相决定。现在我的事情的成败在于张先生。你小子可有朋友熟悉宰相吗?”范雎说:“我的主人与他熟悉。就是我也能够谒见他,我愿意替你引见张先生。”须贾说:“我的马病了,车轴断了,如果没有四匹马拉的大车,我就决不出门。”范雎说:“我愿意替你向我的主人借四匹马拉的大车。”
范雎回去带来四匹马拉的大车,自己替须贾驾车,进入秦国宰相府。相府里的人望见了,有认识他的都回避躲开。须贾觉得奇怪。到了宰相住所门口,范雎对须贾说:“你等着我,我替你先进去向宰相通报。”须贾在门口等着,停车很久,问看门的人说:“范叔还不出来,为什么呢?”看门的人说:“这里没有范叔。”须贾说:“就是刚才同我一道坐车进来的那个人。”看门的人说:“那是我们的宰相张先生。”须贾大吃一惊,自己知道受骗了,就袒露上身,用膝盖跪着走,通过看门的人请罪。于是范雎坐在华丽的帷幕中,侍从的人很多,接见须贾。须贾磕头,声称死罪,说:“我没想到你能凭自己达到青云之上,我不敢再读天下的书,不敢再参与天下的事情。我须贾犯了该烹煮的死罪,请求独自到蛮夷地区,是死是活,唯你之命是从。”范雎说:“你的罪过有多少?”须贾说:“拔下我的头发连接起来,还没有我的罪长。”范雎说:“你的罪状有三条。从前楚昭王的时候,申包胥替楚国击退了吴军,楚王把荆地五千户封赏给他,包胥辞谢不肯接受,因为他祖宗的坟墓在荆地。如今我范雎的祖宗坟墓也在魏国,你从前以为我对齐国有外心,因而在魏齐面前说我的坏话,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。当时魏齐让我在厕所里遭受侮辱,你不制止,这是第二条罪状。又在醉后往我身上撒尿,你是怎么能忍心呢!这是第三条罪状。然而之所以免你死,是因为送我一件厚绸袍子还有恋恋不舍的老朋友的情意,所以我放过你。”须贾就谢恩离去。范雎进宫向昭王报告了这件事,然后让须贾回国。
须贾向范雎辞别,范雎大摆筵席,把各国使者都请来,与他们一起坐在堂上,酒菜非常丰盛。而让须贾坐在堂下,把一盆喂马的料豆放在他面前,让两个受过黥刑的囚徒夹着他,像喂马一样地让他吃。范雎数落他说:“替我告诉魏王,赶快拿魏齐的头来,不然的话,我将要血洗大梁。”须贾回去,把这些话告诉了魏齐。魏齐恐惧,逃跑到赵国,躲藏在平原君家里。
范雎担任宰相以后,王稽对范雎说:“不能预料的事情有三种,无可奈何的也有三种。君王一旦去世,这是事情不能预知的第一种情况。你突然死去,这是事情不能预知的第二种情况。我突然死去,这是事情不能预知的第三种情况。君王一旦去世,你尽管对我感到抱歉,也无可奈何。你突然死去,你尽管对我感到抱歉,也无可奈何。我突然死去,你尽管对我感到抱歉,也无可奈何。”范雎不高兴,就进宫对秦昭王道:“如果不是王稽忠诚,就没有谁能把我接纳到函谷关;如果不是大王贤明圣哲,就没有谁能重视我。
现在我的官职达到了宰相,爵位排在列侯,王稽的官职还停留在谒者,这不是他接纳我的本意。”秦昭王召见王稽,任命他作河东郡守,三年之内不用上报当地情况。又任用郑安平作将军。范雎于是散发家里的财物,都用来报答自己困苦时曾给他施舍的人。对于一饭之恩的人一定报答,对于瞪他一眼的怨仇也一定报复。
范雎在秦国担任宰相两年,秦昭王四十二年,向东攻伐韩国的少曲、高平,占领了它们。
秦昭王听说魏齐在平原君家里,一定要替范雎报仇,就假心假意地写了一封友好的信送给平原君说:“我听说你高义,希望同你结成平民般的朋友,如有幸得到你访问我,我愿意同你作十天的长饮。”平原君害怕秦国,又认为信中所说有道理,就进入秦国见秦昭王。昭王同平原君喝了几天酒,昭王对平原君说:“从前周文王得到吕尚,称他为太公,齐桓公得到管夷吾,称他为仲父,现在范先生也是我的叔父。范先生的仇人在你的家里,希望你派人回去拿他的头来,否则的话,我不让你出关。”平原君说:“显贵以后结交朋友,是为了防备卑贱的时候;富裕以后结交朋友,是为了防备贫穷的时候。魏齐是我赵胜的朋友,就是在我家里,我也不会交出来,何况现在又不在我家里。”秦昭王就写信给赵王说:“大王的弟弟在秦国,范先生的仇人魏齐在平原君家里。大王派人马上拿魏齐的头来;否则的话,我就起兵攻打赵国,又不让大王的弟弟出关。”赵孝成王就出兵包围平原君的家,情况危急,魏齐连夜逃出去,去见赵国的宰相虞卿。虞卿估计终究不能说服赵王,就解下自己的相印,同魏齐一道抄小路逃跑。考虑到各诸侯国中没有一个能够马上抵达的,就又跑回大梁,想通过信陵君而逃到楚国。信陵君听说这件事,害怕秦国,犹豫着不肯接见,他说:“虞卿是怎样的人呢?”当时候嬴在旁边,说:“人本来不容易了解,了解人也是不容易的。虞卿穿着草鞋,打着长柄笠,第一次见赵王,赵王赐他一双白璧,一百镒黄金;第二次见面,赵王任命他作上卿;第三次见面,赵王终于授给他相印,封他为万户侯。在这个时候,天下人争着想了解他。魏齐在穷困的时候过访虞卿,虞卿不敢以爵位俸禄为重,解下相印,放弃万户侯而秘密外逃。他急士人之难而来归附公子,公子却说‘是怎样的人’。人本来不容易了解,了解人也是不容易的!”信陵君非常惭愧,驾车到野外迎接他们。魏齐听说信陵君开始时对要见他感到为难,愤怒地割颈自杀了。赵王听说这件事,终于割下魏齐的头送给秦国。秦昭王于是释放平原君回赵国。
昭王四十三年,秦国进攻韩国的汾陉,攻占了它,于是在黄河边的广武山上筑城。
五年以后,昭王采用应侯的计谋,用反间计蒙骗赵国,赵国因为这个缘故,派马服君的儿子代替廉颇担任将军。秦军在长平把赵军打得大败,于是包围了邯郸。不久,应侯同武安君白起有嫌隙,进谗言而杀了白起,任用郑安平,让他领兵进攻赵国。郑安平被赵军包围,危急之下,只好带着两万人投降了赵军。应侯跪在草垫上请罪。依照秦国的法律,举荐了人而被举荐的人如果犯了罪,分别根据被举荐人的罪状给他们定罪。这样应侯的罪就应当收捕三族。秦昭王恐怕伤了应侯的心,就下令全国:“有敢谈论郑安平之事的,就按郑安平的罪给他定罪。”而且赏赐相国应侯的食物日益丰厚,以便顺应他的心意。两年后,王稽担任河东郡守,因为跟别的诸侯国勾结,犯法被处死。因而应侯一天比一天不高兴。
昭王坐朝时唉声叹气,应侯上前说:“我听说‘君主有忧愁,臣子感到耻辱;君主受耻辱,臣子应当去死’。现在大王在朝中发愁,我请求给我定罪。”昭王说:“我听说楚国的铁剑锋利,但乐工伶人却笨拙。乐工伶人笨拙那么谋略就深远。用深远的谋略统率勇敢的士兵,我恐怕楚国要图谋秦国。事情如果不在平时作好准备,就不能应付突然的事变。现在武安君已经死去,而郑安平等人叛变,国内没有良将,外面敌国很多。我因此忧愁。”秦昭王想以此激励应侯。应侯恐惧,想不出办法来。蔡泽听说这件事,就到秦国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