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499年三月,北魏孝文皇帝元宏引兵南伐,不幸患重病将死,弥留之际,他把六弟彭城王拓跋勰叫到榻前,交待了一件久蓄心头的秘事。他对六弟说:“后宫久乖阴德,自绝于天,若不早为之所,恐成汉末故事。吾死之后,可赐自尽别宫,葬以后礼,庶掩冯门之大过。”
孝文皇帝元宏这里说的皇后,叫冯润,小名妙莲,历史上称其为北魏孝文幽皇后。这个女人可不一般,美艳自不用说,名噪千古的是她敢把绿帽子扣到皇帝夫君的头上。也正因此,孝文帝临死时在弟弟面前,才尽情发泄着对她的不满和怨恨,才郑重遗命,等他驾崩后,立即赐冯润自尽。元宏名义上说是怕冯氏重演汉朝吕后当政的故事,实际上,是多年来头上的一顶绿帽子压得他实在难受。
冯润的姑姑是北魏高宗拓跋濬的皇后,显祖拓跋弘时为皇太后,参与政事,到了孝文皇帝元宏这里,尊为太皇太后,临朝听政,一言九鼎。冯润的父亲——太皇太后哥哥——冯熙官至太尉,包括妙莲在内的三个女儿先后都做了元宏帝的皇后和昭仪。
遗传基因很重要,冯润的生母常氏就很不寻常。“本微贱,得幸于熙,熙元妃公主薨后,遂主家事。”常氏出身低贱,但很会讨冯熙的欢心,冯熙元配死后,家里就由常氏拿事了。高宗时,老冯皇后得宠,为了冯家世代显贵,她把哥哥冯熙接进宫中,封作将军,后来又一一把侄女们纳之掖庭。
冯润十四岁入宫,姿色出众,很受孝文皇帝的宠幸。可惜好景不长,“未几疾病,文明太后乃遣还家为尼。”跟天子元宏如胶似漆缠绵了没多久,冯润病了,得了一种闹心的皮肤病,姑姑太皇太后无奈怕传染给小皇帝,忍痛割爱,让她住进佛寺修身养病去了。“高祖犹留念焉。”可人的妙莲离开了,高祖元宏恋恋不舍,昼夜思念,煎熬了好几年。
直到太皇太后崩,元宏服孝期满,他派人再次找到心上人冯润,听说她病已痊愈,花容如初,一边书信问候,一边安排太监将其接回宫中。“及至,宠爱过初,专寝当夕,宫人稀复进见。拜为左昭仪,后立为皇后。”久别重逢,宠爱更胜当初,夜夜独拥妙莲同眠,其他妃嫔宫女均被冷落不见。冯润先是被拜为左昭仪,接着挤掉妹妹冯清,取而代之做了皇后。三千宠爱在一身,从此娇贵无比,母仪天下。
皇帝是渐渐才发现的,他的这位娇艳的新皇后性子野,喜欢红杏出墙。“始以疾归,颇有失德之闻。”病愈重返后宫不久,冯润的风骚就让人议论纷纷。元宏没太往心里去。“高祖频岁南征,后遂与中官高菩萨私乱。”元宏是北魏颇有抱负的一位天子,他不光强力推行汉化,为此移都洛阳,还频繁御驾亲征,力图统一南北方。皇帝夫君长年征战在外,皇后冯润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了,后宫可供选择的俊男范围有限,冯皇后竟跟高大帅气的太监高菩萨勾搭成奸,鬼混在一起(有史家考证,确认高菩萨是个假太监)。“及高祖在汝南不豫,后便公然丑恣。”等到听说皇帝在汝南病倒,皇后冯润这边暗自高兴,更加肆无忌惮地与高菩萨行鱼水之欢。
奸情是如何败露被高祖元宏知道的呢?得知皇后给自己戴了绿帽子,皇帝又是如何处置的呢?
高祖元宏有个漂亮的妹妹彭城公主,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丈夫,独自寡居。皇后冯润有个弟弟叫冯夙,垂涎公主的美貌,欲纳之做佳妇。他拜托皇后姐姐向皇帝求婚,高祖元宏答应了,可彭城公主说死也不愿嫁给冯夙。借着皇帝外出打仗,皇后与弟弟联手,霸王硬上弓,强行给俩人举行婚礼。“婚有日矣,公主密与侍婢及家僮十余人,乘轻车,冒霖雨,赴悬瓠奉谒高祖,自陈本意,因言后与菩萨乱状。”结婚多日,冯夙也难近公主身子,更让他和皇后姐姐想不到的是,彭城公主瞅了空子,带着几个奴婢轻车冒雨一路向南去见皇帝,当面向哥哥表示自己绝不接受这门婚事,顺便就把皇后与高菩萨偷情的事给抖落了出来。
皇帝听了是个什么反应呢?“高祖闻而骇愕。”先是吃惊。——这是一个丈夫的正常反应,乍闻老婆跟人睡,一般男人都这样。可元宏是神龙天子呀,非一般男人呀,理应与一般窝囊丈夫反应不同吧?!事实上,高祖元宏比我们普通男人更沉得住气,更能隐忍,“未之全信而秘匿之。”他不愿相信,同时提醒妹妹千万别再对人说去。
彭城公主逃婚去见皇帝,冯夙只一味叹息嘴边的肉没吃上,皇后冯润的心事可就重了,“此后,后渐忧惧,与母常氏求托女巫,祷厌无所不至,愿高祖疾不起。”皇后担心害怕起来,她与母亲常氏请来女巫作法,希望高祖一病不起,最好死在外头。
高祖元宏不仅没被咒死,相反北还巡幸邺都。冯皇后闻信如临大敌,“虑还见治检,弥怀危怖,骤令阉人托参起居,皆赐之衣裳,殷勤托寄,勿使漏泄。”担心皇帝回来问起,冯润越想越害怕,开始巴结讨好身边太监,想尽办法先堵住这些人的嘴。百密难免一疏,皇后自以为保密工作已很完备,忽视了一个小角色,一个叫苏兴寿的小黄门(小太监)悄悄地跑到邺城,把皇后与高菩萨如何苟且,与中常侍双蒙如何密谋,与母亲常氏如何行厌胜之术,一五一十报告给了皇帝。这回元宏不能不相信了,该是龙颜大怒收拾那个让自己蒙羞的淫妇了吧?与我们期望和想象的不一样,“高祖问其本末,敕以勿泄。”高祖详细询问了皇后与人通奸的细节后,叮嘱苏兴寿到此为止,不要往外泄露。——皇帝也忌讳“家丑不可外扬”?
在外打拼的北魏高祖皇帝,头戴绿帽子,怀揣窝火事,征伐之举能顺利吗?江山大业此刻倒在其次,要命的是元宏的身体一天天地垮了,只好无奈地班师返回京师洛阳。也不知是皇帝确实喜欢冯妙莲,还是冯皇后手段高明,元宏皇帝最后处置老婆偷汉的方式实属罕见。回朝后,他先把高菩萨、双蒙等人抓来审问,“迭相证举,具得情状。”几个人相互揭发检举,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就弄清楚了。元宏躺回到他的卧室,夜色降临,召皇后冯润来见,高菩萨几个跪在殿外台阶上。冯皇后入室前,皇帝安排太监对其搜身检查,敕令若发现她身上有“寸刃”,就地斩杀;结果冯润除了粉嫩的肉身子,未见凶器。——矛盾纠结中的高祖元宏,虽然人病着,可他想见他的心肝宝贝妙莲;虽然自己心爱之物被人偷尝,他还是急切地盼着一睹芳容拥其入帐;又不能不担心老婆心已追随野汉,床头上害死自己怎么办?
皇后冯润这会儿其实是心悬在半空中,哭鼻子抹泪痛悔万分的样子进屋来,刚想投怀入抱送夫君一个香吻,皇帝却让她先坐到厅堂东侧柱子边上,离他两丈多待着。然后喊话让殿外跪着的高菩萨们交代罪行。末了,他问冯润:你还让你母亲施妖术咒我死,说来听听。冯皇后原是打算进门就遭呵斥的,甚至都做好了掉脑袋的心理准备,没想到皇上这么温和地来处理,特别是她从元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怜惜,——这个男人舍不得咱呢!于是计上心来,“后乞屏左右,有所密启。”冯润谙熟男女风情,深知一些招数不能当众给自家男人使,她请皇帝让左右的人都退下,声称自己有悄悄话对他说。高祖元宏答应了,命左右退下,只留下心腹侍卫白整佩刀站立柱子旁。——皇帝这分明是又想亲热又怕皇后使坏呢,帝后二人此刻的情状,形同麻杆打狼呢。冯皇后见白整还在,犹豫着仍不开口,示意皇帝:这儿还站着个大活人,不便说。“高祖乃以绵坚塞整耳,自小语呼整再三,无所应,乃令后言。”皇帝挺善解人意,挺体恤,挺配合,他用棉花塞住白整的耳朵,小声呼唤白整,试验了几下确认白整已经听不到,这才让皇后冯氏说话。冯皇后究竟给皇帝说了些什么?事情隐秘,史书无法杜撰。总之结果是,一番缠绵的温热耳语后,出轨的冯皇后皮毛未伤,皇后的位子照坐,只是冤了偷腥的高菩萨,成了刀下风流鬼。
当然高祖元宏也不能不做点表面文章——毕竟老婆跟人胡来了嘛,他先叫来自己的两个兄弟,当他们的面训斥了一番冯氏,然后对两位兄弟说道:“冯家女不能复相废逐,且使在宫中空坐,有心乃能自死,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。”冯家女咱已经废了一个皇后了——就是那个冯清,不能再废了,朕的意思让她在宫里闲呆着,要脸的话她会自个儿了结自个儿的,你们俩可千万别以为朕对她还报什么希望。面对儿女情长的兄长加天子,那哥俩能说什么?打这儿起,冯润仅仅是被关了禁闭。
有一天皇帝命太监到幽闭冯润的地方传话给她,冯皇后不等太监把话说完,大声呵斥道:“天子妇,亲面对,岂令汝传也!”皇上是我老公,我俩夫妻需要你们这些裆里没家伙的废物传话!瞧这气焰,比从前毫无逊色。也难怪,皇帝都让着这风骚娘们,太监敢拿她怎么样。
安顿了后院的事,北魏高祖元宏再度率军南征。冯皇后表面看好像是失宠了,实际上她日子过得照常滋润。直到我们说过的公元499年征伐途中行将就木时,元宏才下了杀冯润的决心;杀还不是他亲手杀,而是交由他的兄弟们去办;杀了还要留面子,赐其“自尽别宫”,并以皇后的身份跟他合葬。——世间的爱呀恨呀,爱即恨、恨亦爱,元宏深陷其中!直到咽气,冯皇后给他戴上的这顶绿帽子,元宏都没勇气毅然自个儿摘下。
冯皇后行刑这天,由高祖元宏的弟弟北海王拓跋详宣读遗诏,后宫侍卫长——那个被塞耳朵防窃听的——长秋卿白整负责递上毒酒,“后走呼不肯引决,曰:‘官岂有此也,是诸王辈杀我耳!’整等执持,强之,乃含椒而尽。”冯润奔突狂叫不肯接受自尽,之所以这样,是因为多情而滥情的妙莲,不相信爱她入骨髓的元宏,会忍心遗命让她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