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则天的奢侈浪费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。《武则天》书里却根据高宗说过的“天后我之匹敌,常着七破间裙,岂不知更有靡丽服饰,务遵节俭也”几句话(《旧唐书》卷五《高宗纪》永隆二年正月),断言“武后重节俭”。《新唐书》卷七六《则天武皇后传》说“太后虽春秋高,善自涂泽,虽左右不觉其衰”,明明是讲老来还爱打扮,《武则天》书里却誉之为“好整洁”。高宗咸亨三年(672)造龙门大卢舍那像,武则天“助脂粉钱二万贯”(《金石萃编》卷七三《奉天寺像龛记》),《武则天》书里认为是“留下唐代艺术的雄伟作品,是值得赞赏的”。只有对后来的造“明堂”、“天堂”,作夹纻大像,铸“天枢”、“九州鼎”之类,才承认是“过分奢侈浮夸的事”,是“很难掩盖”的“缺点”,但仍补了一句“要说这是封建文化的豪华版也未尝不可以”。其实造大卢舍那像和作夹纻大像在性质上有什么区别?不错,今天还在龙门的大卢舍那像是宝贵的历史文物艺术遗产(如果夹纻大像、天枢、九州鼎等留下来同样是宝贵的历史文物艺术遗产),但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血汗的结晶,在赞美叹赏的同时决不能忘掉劳动人民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。在这里,我看应该引用《南齐书》卷五三《虞愿传》里的一段话:“〔宋明〕帝以故宅起湘宫寺,费极奢侈,……愿在侧曰:‘陛下起此寺,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,佛若有知,当悲哭哀愍,罪高佛图,有何功德!’”用虞愿这段话来谴责武则天,是同样确当的。
武则天是爱好文学艺术的。她会做诗,传世的《升仙太子碑》如果真是她手书而非代笔,从书法来讲也是够水平的。她所宠信的上官婉儿也是个女诗人。但《武则天》书里说她俩“对于唐代文化的高涨大有贡献”,则未免夸张得太过分。当时武则天“以〔张〕易之为奉宸令,引辞人阎朝隐、薛稷、员半千并为奉宸供奉,每因宴集,则令嘲戏公卿以为笑乐。若内殿曲宴,则二张、诸武侍坐,樗蒲笑谑,赐与无算。时谀佞者奏云,昌宗是王子晋后身,乃令被羽衣,吹箫,乘木鹤,奏乐于庭,如子晋乘空,辞人皆赋诗以美之,崔融为其绝唱”(《旧唐书》二张传)。看来和陈后主以江总、孔范等为“狎客”,使张贵妃、龚孔二贵嫔及女学士与狎客“共赋新诗,互相赠答,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,被以新声”的把戏差不多(《陈书》卷七《张贵妃传》、卷二七《江总传》)。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诗篇,《全唐诗》里收辑了一些,像前面所引《石淙》诗之类的“圣制”,就实在并不见得高明。凭这点宫廷文学就能“对于唐代文化的高涨大有贡献”,实在叫人不好信服。 上官婉儿被剧本写成十分纯结、十分正面的人物。试看两《唐书》的后妃传,就不对了,她只是个会结党营私玩弄阴谋的女人,尤其是中宗李显即位,她封为昭容(二等妃嫔)以后。她和中宗的皇后韦氏以及武三思等掌权者勾结在一起,中宗的太子李重俊(不是韦后生的)受不了压迫,发动宫廷政变,也要杀她但没有成功。到中宗去世,她草遗诏,起用中宗的弟弟相王李旦辅政,这是她想脚踏两只船。接着李旦的儿子李隆基发动政变,杀死韦后,上官昭容也被抓了起来,她拿出遗诏的草稿来,想讨好李旦希图免死,后来成为唐玄宗的李隆基不受她蒙骗,坚决把她杀掉。至于事后“玄宗令收其诗笔,撰成文集二十卷,令张说为之序”,不过是不以人废言的意思,不能像《武则天》书里所说“杀得冤枉”,玄宗“自己也很后悔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