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庸是指以不偏不倚、无过无不及的态度为人处世,这也是儒家的道德准则和思想方法。
中谓中和、中正,庸谓常、用。“中庸”一词最早出现于《论语》一书,然而,它作为一种思想方法,却有久远的历史渊源。据说,尧让位于舜时即强调治理社会要“允执其中”(《论语·尧曰》)。孔子曾经称赞舜说:“舜其大知也与!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扬善,执其两端,而用其中于民,其斯以为舜乎!”从《尚书》等材料看,周公也力倡“中德”,他曾经强调折狱用刑时要做到“中正”。《周易》中的尚中观念也有明显表现。在古代材料的基础上,孔子进一步提出了“中庸”的概念,把它作为最高的道德准则予以系统发挥。孔子说:“中庸之为德也,其至矣乎!民鲜久矣。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又说:“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。”孔子的中庸思想承认矛盾的存在,如孔子说:“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有鄙夫问于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两端而竭焉。”这里的“两端”就是对立的两极。而对待对立的双方,应当采取“致中和”的方法,以防止矛盾的激化与转化。所以《论语》中说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”,“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”。
在孔子那里,中庸作为一种行为方式,它具有很强的实践性。中庸思想要求凡事一定要中正适度,恰到好处。在为政治国方面,孔子主张“名正言顺”,“礼乐不兴,则刑罚不中”,还主张“宽以济猛,猛以济宽,政以是和”(《左传》昭公二十年)。在美学上,孔子主张文质兼备,认为: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他曾赞美《诗经》的《关雎》篇是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。有一次,孔子的学生子贡询问“师与商也孰贤”,孔子回答说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”,又说“过犹不及”。(《论语·先进》)他认为人的行为量度应当持中,不要做得太过,也不要做得不够。总之,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,孔子的主张中都包含了中庸的思想方法。
孔子的中庸思想与他的政治思想是相互联系的。孔子非常重视“礼”,处处按照“礼”的标准来规范个人的思维和行为。他的中庸思想也是如此。当孔子谈到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”时,有人问道:“将何以为此中者也?”孔子回答说:“礼乎礼,夫礼所以制中也。”(《礼记·仲尼燕居》)以礼制中,以礼作为衡量标准,从这里看,似乎他的中庸思想有其落后于时代的一面。然而,礼是不断发展变化的,从另一方面看,孔子的中庸思想本身也讲究“时中”与权变。孔子说:“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时中。”(《中庸》)孔子所说的“时中”,意思是处理事情要审时度势,随时势的变化而处中,努力做到无时不中。所以朱熹对此申述说:“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,以其有君子之德,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。”“盖中无定体,随时而在,是乃平常之理也。君子知其在我,故能戒谨不睹,恐惧不闻,而无时不中。”事实上,孔子处事正是这样。孟子将孔子与伯夷、伊尹、柳下惠进行比较后,称赞孔子为“圣之时者也”(《孟子·万章下》),并说:“可以仕则仕,可以止则止,可以久则久,可以速则速,孔子也。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)可见,孔子本人所掌握的正是“时中”的行为标准。
孔子以后,历代儒生对于中庸思想进行了反复的阐释与发挥,使中庸之道成为儒家认识世界、对待社会人生的基本方法。尤其宋代以后的理学家,对于中庸的思想方法更为推重,《中庸章句》题解引程子曰:“不偏之谓中,不易之谓庸。中者,天下之正道;庸者,天下之定理。”朱熹也认为中庸是指行事“行得恰好处,无些过与不及”,而这又须“知得分明,事事件件理会得一个恰好处,方能如此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六十四)。这样,“中庸”不仅成为儒者认识世界的基本方法以及待物处事的基本准则,而且也成为一般人的社会心理积淀。
最早对孔子的中庸思想进行系统阐述的要数《中庸》一书。《中庸》全篇以“中庸”作为最高的道德和自然法则,讲述天道和人道的关系。在继承孔子中庸思想的基础上,把中庸与人性、道德联系起来进行考察,提出:“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”《中庸》以“至诚”作为最高的道德境界和世界本原,论述了“尊德性”与“道问学”两种修养形态,提出以“至诚”的态度使人与天道合一,做到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,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,以赞天地之化育。
然而,关于《中庸》一书的作者和成书,历来存有两说。一是认为战国末期的子思所作;一是认为作于秦朝统一六国之后,不同意子思作《中庸》的说法。
传统观点认为《中庸》作于子思之手。最早是司马迁在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中明确地说“子思作《中庸》”。以后,汉唐儒家大都遵从此说。如郑玄说:“名曰《中庸》者,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。庸,用也。孔子之孙子思汲作之以昭明圣祖之德。”(《礼记正义》卷五十二)唐朝的陆德明、孔颖达同意这一看法。宋代的二程、朱熹也是如此,他们都认为是子思作了《中庸》,如朱熹作《中庸章句》时明确说:“《中庸》何为而作也?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。”又说:“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,子思恐其久而差也,故笔之于书,以授孟子。”近世的一些学者也认为子思是《中庸》的作者。如胡适就认为其中虽然加入了后人的某些材料,但大体上该书还应当视作孟子以前的作品。因为从孔子到孟子的人生哲学的发展应该有一个过渡阶段,这个过程是从极端伦常主义、重君权、极端实际的人生哲学到“尊崇个人”“鼓吹民权”“心理的人生哲学”的过渡。《大学》和《中庸》就反映了这个过程。
不同意子思作《中庸》说的主张出现较晚,他们提出的证据是《中庸》二十八章中的话:“今天下车同轨,书同文,行同伦。”认为这显然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的语言。《中庸》之中又说:“虽有其位,苟无其德,不敢作礼乐焉。”认为这亦当言于秦亡之后。
我们认为,子思作《中庸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。东汉的班固在《汉书·艺文志》的《礼》类着录有《中庸说》2篇,未题撰人;在“儒家”类着录有《子思》23篇,自注曰:“名汲,孔子孙,为鲁缪公师。”其中有无《中庸》,亦未明言。在《汉书·艺文志》的《礼》类中,对于《礼记》各篇,没有一篇单独立目,只有《中庸说》着录其中,所以颜师古注曰:“今《礼记》有《中庸》一篇,亦本非礼经,盖此之流。”看来,《中庸说》可能就像《诗》之《鲁诗说》《韩诗说》那样,是专门的“说”《中庸》的着作,它说明此前《中庸》已经单独行世,并且具有相当的影响。至于其中前引“车同轨,书同文”等语,郑玄也说“今,孔子谓其时”。实际上,李学勤先生的说法是对的:“孔子生当春秋晚年,周室衰微,在政治、文化上趋于分裂,已经没有‘车同轨,书同文,行同伦’的实际……按《中庸》此句的‘今’字应训为‘若’,《经传释词》曾列举许多古书中的例子……都是假设的口气。孔子所说,也是假设,并非当时的事实,不能因这段话怀疑《中庸》的年代。”(《失落的文明》第344——345页,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)
子思作《中庸》的说法得到了最新材料的证实。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曾经指斥子思、孟子的“五行”说,马王堆汉墓帛书出土了一篇儒家着作《五行》,“证明了什么是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所批评的思孟五行之说,并在《中庸》《孟子》书中找出这个学说的痕迹,由此得以确定《中庸》一篇的确是子思的作品”(同上,第343页)。1993年冬天,湖北荆门郭店的一座楚墓里,又出土了大量的竹简,《郭店楚墓竹简》已于1998年5月由文物出版社出版。其中有儒家的学术着作,这些着作可以分为两组,其中一组有《缁衣》《五行》《成之闻之》《尊德义》《性自命出》和《六德》,根据李学勤的研究,郭店竹简中的这些儒书属于儒家子思一派,《缁衣》等六篇应归于《汉书·艺文志》着录的《子思子》。同时,这些竹简儒书又与《中庸》有不少相通处,如《性自命出》论及“性自命出,命由天降”,这与《中庸》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为道”一致;《尊德义》的体例与《中庸》等也颇为近似。沈约曾说《中庸》取自《子思子》,而竹简中又有《鲁穆公问子思》,因此,这些竹简儒书肯定都与子思有一定的关联,同时也证实了《中庸》一书出于子思。(李学勤:《先秦儒家着作的重大发现》,《人民政协报》1998年6月8日第3版)
当然,子思作《中庸》的说法没有问题,并不意味着今本《中庸》就完全出自子思本人。事实上,包括《中庸》在内,很多的早期典籍都有一个不断流传与整理写定的过程。根据我们的研究,今见于《礼记》中的《中庸》出于汉代的整编,它应该包括了子思原来所作的《中庸》,又有相关内容的补充与增加。但总体上,《中庸》的主要内容与思想,主体上出于子思,与子思关系最为密切。(《〈中庸〉成书问题新探》,《儒家文献研究》,齐鲁书社2004年版。又载于《河南科技大学学报》[社会科学版]2006年第5期)